姜綺羅的話說完，反應最激烈的並非好意落空的姜二爺，而是黑衣人顥天：“我辛苦搬下樓來，你說不賣了？”

在場的兩個姑娘家指望不上，越九霄更是個將吃閑飯進行到底的，結果所有的搬運工作都是他一力完成。

他不禁又想起姜綺羅剛開染坊那陣子，他屈服於越九霄的威脅，幫姜綺羅幹了不少找蠶絲之類的雜事。雖然已經過去一年，但那種委屈他一日不曾忘記。今天仿佛舊事重演，他的眼睛裏多了些對密探生涯的不自信。

但那些事作為受益人的姜綺羅全不知情，她現在正面對著姜二爺不解甚至有幾分責難的目光。“堂叔，我不接受您的救濟，無論是什麽名目。”

“什麽叫救濟？你是姜家人，我也是姜家人，為了重整旗鼓，我給你些錢怎麽了？難道堂叔的錢比董承的錢臭？”相比於受了冒犯，姜二爺更像是被一個不識好歹的晚輩氣炸了肺，他合攏折扇，作勢要抓起姜綺羅的手打板子。“你要是我閨女，我準要扇你耳刮子。”

他的話頗為粗魯，但無論是姜綺羅還是越九霄都沒有動怒的意思，因為誰都聽得出他話裏是為姜綺羅著想。就連一向很天真的阿金都沒有生氣，她甚至還隱隱地讚成姜二爺的想法，明明有錢送上門，姜小姐還要拒絕，這是擺哪門子的架子啊？

姜綺羅輕笑起來，說道：“堂叔，十萬兩不是小數，砸在前途未蔔的瑞錦莊上面太冒險了吧？”

姜二爺帶著無比的輕蔑哼道：“十萬？不是小數？”顯然，相比京城姜家的風雨飄搖，江南的一脈財力雄厚得很。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的怨氣化為了恍然，然後伸出一只胖手，拍了拍姜綺羅的肩膀：“你和堂兄的事，我都知道。”

他的堂兄，就是姜老爺，姜小姐的生父。姜小姐未婚產子一事原本被姜老爺刻意壓著，決沒有讓姜家旁支聽到風聲，免得失了本家的顏面。但是姜二爺入了京，而姜綺羅已闖出名堂，於是她從前的那些事便再也瞞不住。

“堂兄對你的確薄情了些，你有怨氣在所難免。其實憑良心說，名聲二字固然重要，又哪裏及得上闔家團圓呢？”姜二爺望著冰涼涼的月亮，又低下頭看著眼前的堂侄女，又是惆悵又是憐惜。然後他又是語重心長地說起來：“綺羅，你怨堂兄是一回事，但是因此拒絕幫助便不智了。你和你爹的恩怨要是牽連到姜家的覆興，你可就愧對列祖列宗了。”

看來姜二爺是認為她拒絕十萬兩雪花銀的理由是小女兒耍脾氣？姜綺羅覺得這位堂叔始終是有些小瞧她。

“其實姜家的列祖列宗早就和我無關了。我真的只是覺得堂叔的這筆錢，瑞錦莊受不起。”

姜二爺的眼中升起一陣薄薄的怒意：“什麽叫和你無關？你但凡還叫我一聲堂叔，你就還是姜家人！誰也趕不走你，你也休想斷了關系！”他不待姜綺羅回話，揮揮手說道：“你不過就是嫌這個數目太大，欠我人情太深，怕萬一哪一天我追討起來你還不起唄？”

姜綺羅垂下了目光，姜二爺目光之老辣，話語之直率要比源銘更讓人招架不住。

姜二爺含著無奈道：“綺羅，你開個價，我按你需要的數目給錢就是。”

阿金十分失望，她覺得姜綺羅又一次錯過了得錢的好機會。可讓她更失望，也更沒有想到的是，姜綺羅只按市價要了三萬兩。

“不對，算上貨物來歷不明，價格應該更低些。堂叔，我們再減一萬兩吧。”姜綺羅平靜地開了價。

阿金快要聽不下去了，直接坐在花圃的田埂上生起氣來。

姜二爺心中的怨氣比阿金不差多少，連這小丫頭都明白的好處他姜家的侄女怎麽就那麽不開竅？

但他畢竟有大商人的風範，於是僅僅表達了擔憂：“你這般肆意拋棄到了嘴邊的銀子，瑞錦莊幾時才能重新開張？”

姜綺羅聳聳肩：“銀子嗎，搜羅搜羅總能找出一些，天無絕人之路。至於鋪子，我不在意幾時開張，我更在意重開的瑞錦莊能不能立得住。”

姜二爺正想追問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怎樣就叫作立得住，卻聽到阿金大聲道：“姜小姐，你就接受你叔叔的好意吧！明明那些債主明天就要上門了，你還計較這些雞毛蒜皮做什麽呀？”

姜綺羅微微搖了搖頭，她還有董員外這條湊錢的路子，她確信董承知道瑞錦莊那些店址的好處，所以不擔心這筆生意敲不定。她原本想著，若漕幫能收姜家的財寶固然很好，若因種種原因不接受，她大不了多租幾件鋪子出去，甚至賣掉，這錢也就頂回來了。

那樣雖然不好看，但要籌夠重開瑞錦莊的錢不成問題。

瑞錦莊旗下地段冠絕京城的商鋪就是她敢承諾三日內還清債務的底氣，唯一跳出計劃外的是董承的雀屏樓成了最合適的合作者，倒省了她物色好租客的麻煩。

顥天聽見阿金表明了態度，覺得這丫頭有時候說話還算有理。他躲在暗處觀察姜綺羅和她的生意太久，所以這會兒覺得他自覺資格品評和規勸一下姜綺羅。

他對姜綺羅的話很簡單，擲地有聲，不可抗拒：“是我把這些東西搬下樓，我絕不搬回去。你若是不把三樣物件脫手，就讓他們在院子裏擺著，看看戶部什麽時候發現盜竊的痕跡。”

他唯一露出的眼睛淡淡地望著姜綺羅，可是目光卻像是望著遙遠的世界盡頭一樣疏離，他是在表達他的輕視，他在用眼神說他可以用一千種方法搞砸姜綺羅的計劃。

姜綺羅並不知道這是顥天的虛張聲勢，因為他是祁王的人，而祁王需要姜綺羅，所以他其實是不會做什麽的。不過姜綺羅還未曾獲悉這一層關系，只好在心裏叫苦，越九霄怎麽往賊船上拉了這麽一位？

於是，珊瑚樹、自鳴鐘、黃金佛歸了姜二爺，換來了兩萬兩銀票，對瑞錦莊而言杯水車薪。

生意做成，在場的大多數人卻都不開心，原因是數目太少，以阿金為首。

唯有姜綺羅和明白她心思的越九霄面露微笑，送走了喋喋不休的二堂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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